“界线在哪？我还在寻找。”当一个维权“刺头”开始反思

整个聊天中，蒋建华一直强调“界线”这个词。参与小区维权一年，他在闵行区法院里有3个诉讼案；为了保护自己，他在家门口四周全装了摄像头；因为维权过激，8月份在派出所里被拘留5天。出来后，他不断反思自己这一年多的维权行动，好像哪里出了差错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。

下面以第一视角，讲诉他过去一年的维权经历与反思总结。

最初：徘徊在“温饱线”上

我所居住的新梅公寓建于1999年，虽然不是高档小区，但建成之初极具欧式风格和小资情调，也称得上是一个有品质的地方。20年来，小区一直由开发商物业——上海兴盛物业有限公司管理，服务水平徘徊在“温饱线”上，整体品质明显下滑，正一步步向XX新村一类的靠拢。物业服务跟不上，最终影响的是房产的保价增值。相比隔壁同类型的小区，新梅公寓俨然成了一片价格洼地。

（房价对比：4万8VS隔壁小区6万2）

眼看着小区一点一点走向衰败，我非常痛心。业主的利益正在不断的被侵蚀，谁愿意看到自己的房子因为管理不善而不断贬值？带着这样的心情，我开始关注业委会，积极参与维权，希望能帮助小区扭转颓势，恢复最初的品质。

逐渐走偏

凉了“美丽家园”，攻击居委会

物业不作为的背后，与业委会监管失利，内部矛盾不断有很大关系。这是我当时的想法。2015年第二届业委会的主任副主任先后辞职，业主们发起20%动议要求罢免第二届业委会。恰逢闵行区美丽家园建设，没有业委会牵头无法申请政府资金，房办建议小区停止内部斗争，努力争取美丽家园的项目资金。

之后的两年，业委会一直在申请这件事情。但美丽家园的事情最终还是凉了，这个事情虽然是因为前业委会主任不愿承受压力，辞职导致业委会解散，终致项目流产，部分业主还是把这个项目申请失败的账算在我的头上，我也因此失去了部分业主的支持。

2018年7月，第二届业委会集体辞职。辞职报告公示后，随即在镇政府、房办、社区办的指导和监督下，启动了业委会的换届改选程序。包括我在内的4名业主全部通过自荐的方式参与顺利地进入改选小组。2018年11月11日，换届改选小组正式成立。

（2018年11月11日公示的换届小组成员名单）

以上流程都很正常，问题出在推荐候选人的环节上。2018年12月26日，在未召开改选小组工作会议、未征求业主代表或业主们意见的情况下，居委会公示了正式的候选人名单，其中有二位是已经辞职的上届业委会成员，该公示单上还明确写着“经改选小组征求业主意见后”。

（2018年12月26日公示的候选人名单）

最终产生的5个候选人中，站在维权业主一方的只有两人，局面对我们不利。我认为这个过程中居委会的操作存在瑕疵，便以此为攻击点，向莘庄房办反映情况，去区里信访。最终得到的回复是“情况复杂，中止审查”，现在小区的业委会换届工作处于事实上的停滞状态。

书生意气：原来沟通是一门艺术

我长期从事科研工作，以前多数时间在实验室里，和社会打交道的经验并不多，或许是书生意气，现在回想起换届改选，有的事情我的确太“轴”了。

收到区里的回复后，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。改选工作难以推进，我内心一度焦灼，小区要改变，必须尽快成立业委会，否则就是不断恶化的居住环境和跌落的房价！在这种慌乱的心绪下，我开始质疑居委会的工作，乃至怀疑起他们背后的行为动机。

我所采取的方式方法，一开始就偏激了。和居委会沟通的时候，我们并不处在一个正常探讨的状态，充满了彼此之间的不信任，我们摆出了富有攻击力的架势，录音拍照等，仿佛随时准备找到一个瑕疵一击致命。信任的搭建是一个过程，而我们在不断加深的戒备中破坏掉了良好沟通的可能。一旦不信任，人与人之间就只剩下猜忌和防备，带着先入为主的观点，人们总有办法去验证自己想要验证的东西。我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偏离了维权的方向，转向攻击居委会，以至于亲手将居委会推到了对立面上。

当时我不懂，其实和居委会之间的对立完全没有必要。维持小区的稳定和秩序，让业主拥有舒心的居住环境不仅是我的诉求，同样也是居委会的追求，其实从小区迅速组建换届工作小组的速度，可以窥见端倪，居委当初的相应速度是非常迅速的。我们原本可以合作共赢，但却在不信任中走向撕裂。

还有一次，房办的一位工作人员，答应愿意到我们小区实地了解情况，但希望我承诺不录音和录像，我也答应了。走访小区之后，他对我们的遭遇表达了理解，之后某次会议上他矢口否认这次走访，我忍不住拿出来录音材料，我想这也在根本上破坏了彼此的信任机制。谁愿意和一个随时准备录音挑刺的人交流呢，我想我自己也不愿意。

小区问题的根源，只是在物业管理上。我针对居委、房办的一系列动作，反而放大了小区内部的不和谐，放大了裂痕，一定程度上也把他们推向了我们的对立面。于此同时物业也产生了防备，维权遭遇到更大的阻力。

冲动的代价：回到起点

5月21日，我因为对小区公告中的地面停车收费标准产生疑问，希望物业暂停按照临时车辆的标准缴费，但保安不同意，车子滞留在小区门口无法出去。僵持中，两名业委会候选人开始辱骂甚至殴打我。事情最后闹到了派出所，我因为一时起意，最终为这件事情付出了代价。

这让我反思，整个维权的过程有多少行为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，把事情带向另一个极端？我是否已经背离了最初的方向？

参与维权的初衷其实很简单，无非是作为一名业主，我的利益与小区的整体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，小区好了，我的个人利益才有所保障。没有想到的是，之后发生的事情将我越推越远，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个人的生活与工作，多次出入派出所，家里也开始强烈反对我维权。

意识到维权方向的偏移，我有些担心收不住了。回顾过去一年为小区做的工作，我重新审视自己，我并不专业，有时还很激进。而每个人都不完美，工作中或多或少会有偏差，有漏洞，我又凭什么一味地抓住别人的不足不放手呢？经历了这些事情，我才知道小区里有这么多界线和维度：沟通的方式、信息的传递、人与人交往的边界、平衡的艺术……我的问题在于我把界线划得太明确，但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。我太发散了，结果是离自己最初的目的越来越远。

我也为小区真心实意地付出过，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为小区投入大量时间和心血，和其他热心业主所做的宣传工作让很多人开始关注小区问题，不少业主对此也表示认可；每月定期查询962121监管公共收益，使60万公共收益从物业转入业主大会账户……但业主们以结果为导向，大家要看到小区环境的改变。因为维权在一定程度上导致美丽家园的项目没能推进下去，很多人心生不满，甚至对我开始人身攻击，说我人品有问题。我的家里被扔垃圾，车子被砸；甚至小区里野猫大批死亡，也有人造谣，说是我毒死的……

我坦诚自己犯下的错误，我努力了，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，业主们可以说我个人能力有问题，但不能质疑我的初衷。

我害怕小区越变越糟糕，所以也不会因为个人恩怨，就放弃监督小区，监督物业。如今，我能做的就是退回到起点，回到原本的诉求——营造舒心的居住环境，做真正益于小区的事。而选出有质量的业委会是改变小区面貌的起点，各方面还需要为此努力。

后记

蒋建华感慨，维权一年，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。他到了不惑的年纪才开始理解其中的内容，倒不觉得晚，反而在反思中对生活有了新的认识：不要一开始就怀疑别人的动机，要先要求自己，并保持对他人的宽容。至于以后，他说：“平衡点在哪里？边界在哪？我还在寻找。”人生是场修行，可理解为一点一点修正自己的行为。更深入的自我反思，还在继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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